Mesoam

【原创短篇】【玄幻/双穿越】《救赎》（9）

第九章 东陆云涌

天玄大陆东陆洲，延丘城大运山。

此境乃东陆名胜，更兼本州三大门派之一风雷门腹地。东陆洲在天玄九州中以“临海碧空、风浪万顷”得名，不但通衢开海，其间子弟更是人人熟知水性，每二十年一回的飓风狂雷虽是劫难，却也造就了风雷、叠浪、通霄三派子弟的玄功不辍、气运鼎盛。

大运山风雷门观鸿殿萍心轩中，正坐着一位华服美妇人。观其年岁不过二十出头，杏眼桃腮，花容月貌，明眸善睐，顾盼生辉。此美妇斜倚在贵妃榻上，云鬓上随意簪了金翠花钿，一席大袖纱罗衫漫展，只露出一截赛雪欺霜的藕臂。美妇把罗袖一卷，忽然掏出一本小金册出来，虽不过巴掌大小，其上却密密麻麻全是舆图密文。

美妇身旁站着一个生得粉装玉琢的小童，只其眉心天生一点朱红，尤显英姿勃发，此刻正捧着文房四宝小心侍候。美妇垂眸细细思量一番，须臾取了朱笔批注几个字，随后将金册合拢三折两折，再自吐出一口玄气，那金册受此玄功竟发出铿锵之声，待灼热散去，其上浮现了一方镇守玄印。

美妇见此才心神一松，吩咐一旁小童道：“玄宝儿，你把此册交予苓竹园客卿林忠甫长老，切忌秘密行事，不要让旁人窥见。”

那小童也是神色凝重，眉心微蹙：“娘亲，爹爹和几位长老今晚就要回府，如今本门上下戒备森严，可否等到明日再想办法？”

美妇揉揉眉心，方才长叹一声。只是她虽敛目肃容，却因貌美丰腴，体态风流，丝毫显不出内心波澜：“那却不成，我看动手之日必不出三日。待到明日便晚了。”

“小舅舅那处竟已如此凶险了么？！”玄宝儿一惊，随即却是面色沉下来，露出一副与年龄不符的狠色，“是了，两个大舅舅定不会放过此次机会，休说杨家仗着娘亲这一层关系更是虎视眈眈。哼，只是小舅舅也是个废物，跟阿爹无非是一丘之貉，咱们管他做甚？”

美妇道：“玄宝儿，这却是有一桩事你并不知晓。我这个幼弟，自幼娇宠，无甚本事。只是他亲母楚云岫是我父的结发妻子，我父杜屹虽出自东陆洲百年世家秦川杜氏，楚云岫却是地玄尊“万乘尊主”楚摩天的孙侄女儿，想那楚姓在南平洲权势滔天，虽如今楚摩天已有一十六年杳无音讯，其族人在南郡依旧不可小觑。”

“竟是这样？！”玄宝儿失声惊道，“若这么说，当年外祖父和这位祖奶奶的亲事，其实是杜氏高攀了？”

美妇摸了摸玄宝儿的头：“没错，我生母是教坊歌姬出身，天生体弱，生下我没多久就过世了。我身为庶女又早早丧母，幼年过得艰难，幸得有夫人不时照看庇护，我唤她一声大娘心甘情愿。大娘只有两个嫡出孩儿，一个我头七还未出的三哥杜秉坤，另一个就是九弟杜秉节。父母一朝骤逝、九弟失却依仗之时我不在本州致使局势糜烂至斯，如今三哥暴毙风雨欲来，这一回却已退无退，哪怕是为报养母之恩，你我也要行险一搏了。”

玄宝儿听了，不由得鼻头酸楚，涕泪横流：“娘亲，都是我的错！都怪我贪玩，一时不察落入水中，竟被发现是女儿身！”

美妇听了，也不由得双目涟涟，取出锦帕拭泪：“非是你不好，是娘一开始就错了。若非娘一开始动了欺瞒的心思，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地步。”

原来美妇人姓杜名绮霞，是杜屹第五女，嫁给了风雷门“擎云四公子”之一的杨奂为妻。杨奂也是出自东陆洲五世家之一丰羽杨氏的名门子弟，年轻有为，只是有一个不好，生性风流，以致姬妾成群，府中争宠不断，宅斗频繁。杜绮霞是其续弦平妻，因生得娇美可人，被杨奂强娶而来。杜绮霞本得夫人庇佑，加之修习玄法资质尚可，原不愿过早出嫁，却被杨奂以势压人求娶。杨奂三妻四妾惯了，等新鲜劲一过便觉无趣，杜绮霞在府中越发艰难，加上几年无所出，日日被公婆刁难鄙弃。待到玄宝儿降生时，她竟恶念陡生买通了产婆仆妇，决心把玄宝儿假作男孩儿来养。

玄宝儿生得虎头虎脑自幼不知事，直到被发觉是女儿身，往日父亲和祖辈的疼爱俱变作冷待，顿觉世态炎凉。她年纪虽小，却生性天真残忍，自幼在男孩儿堆里摸爬滚打惯了，有人拳头打过来，她拼着回去被打一顿也要十倍奉还。杨玄宝自认自己既受了气，便恨极了身边所有人，唯独娘亲一人生来疼宠她，她便除娘亲外谁也不在乎，宛若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。杜绮霞念在已逝的楚云岫昔年回护之情想要救一把九弟杜秉节，杨玄宝看来却是做无用功：“娘亲，二舅舅、七舅舅他们何等厉害，我看小舅舅已是穷途末路。自我身份暴露以来，娘亲你更是受尽冷遇，既已陷入自身难保境地了，为何您还要遣人保他？”

杜绮霞闻言却是摇头，冷笑了一声：“玄宝儿，你却是不知，我相助九弟并非只是因此。昔年我父和大夫人相继身殒，此事背后水深得很，细思极恐，且我如今没有娘家帮衬，举步维艰，全是因此。嫁入杨家这些年，我虽同老爷一道拜入风雷门下修行，却被家宅琐事阻挠，玄功进境不佳，事事束手束脚。究其根本，不过势单力孤耳。老爷风流薄情，于我并无夫妻之情，我母女二人龟缩于这方寸天地，已是坐以待毙。我那九弟不成器，可他身边有昔年大夫人身边两个得力丫鬟泠瑶和碎雪，这二人身手不凡，且从前也与我有几面之缘，若能趁此机会被我招揽，你我得二臂助，未来便可施展拳脚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！”杨玄宝小大人一般点了点头，神色自若道，“那两位丫鬟姊妹才是我等看重之人，此外她二人不定知晓外祖母留下的什么玄功秘法、库藏密钥，得此双姝援助，我与娘亲便多了不少底牌。”

杜绮霞轻启檀口，含笑颔首：“不错，玄宝儿果然聪颖。至于你那小舅舅，不过是权作牵制她二人的筹码罢了。若事不可为，便是舍了他性命又如何？你我也无非是做个样子以全孝义，比起老爷一方欲谋夺财色的贪婪无状，想她二人也当知晓该投效何方。”

二人语罢，杨玄宝便稽首领命出殿。因杜绮霞同杨奂不睦已久，她身份暴露后也饱受冷待，萍心轩这一方小天地宛若冷宫。尽管仆役稀少、人迹罕至，杨玄宝还是万分谨慎，她想了一想，快步走到一苍劲桐木下，借宝树如盖的树荫对影默运心法，须臾后便身似无影，行止无息。

这是一套杜氏一族的家传步法，其名为太浩无息步，相传是杜氏一位老祖于逐月亭临湖观影、感悟玄通后所创，习练至大成后能身影随心、轮转无息，玄奥非常。然而杨玄宝其母虽属杜氏，杨玄宝从小却当作杨家嫡长子培养，其从小习练功法实为杨氏一族最为神妙的九转太虚残诀。待其女子身份被曝后，因杨氏宗族奉行男尊女卑尤甚，杨奂亲手废了玄宝儿的功行，这也是杨玄宝恨极其亲父的缘由之一。若不是此刻她和娘亲势弱，她早就破出其门随母改姓为杜氏族人了。

纵使如此，杨玄宝也并未一蹶不振。她化仇恨为动力，暗暗在母亲教导下修习杜氏玄功。只是杜绮霞毕竟只是庶女，未能习得杜氏最精妙的心法清宇元真功。至于太浩无息步，虽则玄奥，但杜氏一族通常修至小成境界就罢手了，因既有神功珠玉在前，此步法也不过用作于临战飞遁之术而已。至于像杨玄宝这样日日参照观想，秉为自身根基本功的，那是前无古人之举。

说到本功，天玄大陆几乎人人修炼玄气，但为何世家大派在这江湖草莽的乱世中依旧牢牢把持权柄，其根源有一半都在此。有道是贪多嚼不烂，天玄大陆黎民虽得以修行玄气，但修玄非修仙，玄气高深不代表延年益寿，便是修至玄尊之位，也不过得二百寿数。凡民未修至玄者境的，气血常年冲斗减损，甚至有暴卒之厄，这也是为何俗语有言“不至玄者未通玄”。

在此等境地之下，寻常百姓至天命之年就会因气血亏虚而亡。如此短寿，又如何能见一门玄功便修习一门？故而往往小童八九岁时就得明悟本经，择一门玄功为根本所在，而这门玄功若粗浅不堪，任你资质再高根骨再不凡，本功低微便如歧路断崖，几无上升破境之途。这是玄门世家的最大依仗，也是世家与各帮派互惠互利之道。名门大派若无世家子弟便战力亏损，世家若无大门派守望相助也会陷入寡助不利之地，彼此你中有我，相依相存。此外还有一桩妙处，世家子弟拜入大帮派后，还可择门派中的良才天骄为佳婿美妻与之联姻，如此可保家业不衰。

杨玄宝本经被废，等若一身玄力失却大半。总算她早早拜入风雷门下，拳脚外功多少有些火候，加上此等名门大派下辖诸地历年贡品富足，她不曾缺少灵药美馔，还有补救之法。这就要说到世家大派的另一项依仗，便是继国朝分崩之后，各地门阀帮派坐大，地位宛如诸侯国，官府亦然沦为棋子，奇珍异宝都须上贡地方派系。而玄气炼法重气血轻神魂，若要修至体魄至阳至刚境界，不仅要长年以斗战锻骨练体，还要时时补充气血以免早夭，故而荒原深谷之中的玄妖精血成了唐僧肉。帮派世族门下的附庸奴仆年年征伐大妖死伤无数，只为猎来玄妖奇兽烹制成美食佳酿、精炼为灵丹妙药，以供上宗弟子修行补益。世家大族和各帮派堂口时常为争夺此渠道而头破血流，再加上朝野乱象丛生，子民饱受其苦，时局越发动荡。

杨玄宝自身份暴露后日趋早熟，她自忖天下大乱在即，自家需得及早谋求后路，脱离杨氏势在必行。她运转太浩无息步一路低调潜行，总算抵达苓竹园，仔细比对了暗号进入内室，见一玄袍鹤氅的长髯老人正焚香品茗，方才敛目将金册密函交了出去。

这长者便是风雷门客卿长老林忠甫，其人美髯飘飘，清迈绝伦，只是已鬓生华发，须眉染霜。他卡在玄师巅峰不得寸进已有十数年，兼之寿数将尽，为了子嗣后代，已在谋求退路。林忠甫早年同杨家交好，还兼为杨氏供奉，却无人知如今已暗中和杜绮霞勾连。杜绮霞身为妇人困于内宅，玄宝儿待嫁女之身更为困窘，故全靠此长老传递消息。林忠甫细细阅览密函，方才取出纸笔写录密信，又唤来一只翠鸟，叩上玄法镇印，放之飞走。这期间杨玄宝一言不发，只在一旁恭谨侍立。

林忠甫送走传信，不多时又一只翠鸟振翅落内，口衔青果，爪束印信。玄宝儿目转流光，就见林忠甫解开信函，忽作惊容道：“事已生变，不想杜家七郎何等大胆，竟伙同昔年金吾将军麾下的虎螭军残部作乱！”

杨玄宝闻言顿时惊怒交加：“七舅舅此举其心可诛，若其同虎螭军沆瀣一气，那岂不是叛出了杜姓世族？”

天玄尊景旦称帝之时，大景朝有太尉公子稗居中都统御三军，又敕令金吾将军、显武将军、定远将军三将驻守边关，可谓雄极一时。景帝飞升后三军动乱哗变，分流九州化作残部，然而三军将士不服地方世族自成一派，时至今日，已成各世家心腹大患。杜绮霞的七庶弟杜秉文胆敢倚靠此辈，无异于与虎谋皮，在杨玄宝看来非但其野心不小，且走出这一步，彼方之强势已无法想象。

杨玄宝越想越焦虑：虎螭军残部以杜秉文一派最精悍，其余残部也有不少人卸甲归田，如今武陵城乃至各镇县乡里的帮派有半数以上都收过昔年将士子弟，昌平镇内的青蛟帮和黑虎堂就属此类。若杜秉文此回能顺势收拢残部，声势将壮大到连杨氏杜氏都无法示若等闲的地步。

林忠甫皱眉沉思，忽道：“杨小娘，你万勿自乱方寸。南荒上月氏族已同令母达成协议，如今已在赶去武陵的路上。此族擅使巫尪卜筮之术，又通晓布瘴施蠱之法，此棋本乃后手，现今或可有一战之力。”

杨玄宝急问：“上月氏的大月满和小月别共来了几人？”

林忠甫扶须道：“大月满一人，小月别二人，其余族众共十二人，人人皆毒巫。”

杨玄宝咬牙：“还是太少。不过兵贵精而不贵多，加上娘亲与我，堪堪足用了。”

林忠甫叹息道：“杨小娘，你决断未免鲁莽，令母已定此时破局否？”

杨玄宝龇牙道：“不要小看了上月氏祭祀，仅小月别就有筑月观星之能，可保娘亲安危无虞。至于我——”她哼了一声，眸中闪过一抹凶光，“我可是憋了许久了，此局就由我来领教两位小舅舅的本事！”


TBC

原先打算十章结束的，结果发现线铺得太大，写战斗又容易超字数，可能要超出几章，这是一部长·短篇……